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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年北京高速救了一家人,十年后求职,主管说你先去办公室

热点资讯 2025年10月19日 16:39 4 admin

“你真要去北京啊?就为了看个开幕式?”

08年北京高速救了一家人,十年后求职,主管说你先去办公室

电话那头,我妈的声音混着电流,听起来有点失真,但那股子不赞成的劲儿,隔着几百公里都清清楚楚。

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,腾出手来,费劲地把一箱方便面往床底下塞。

“妈,不是去看开幕式,票那么贵,我哪买得起。我是去工作。”

“工作?你那小公司还能派你去北京?”

我嗯了一声,没多解释。

其实不是公司派我,是我自己辞了职,想到北京闯一闯。2008年,奥运会,我觉得那座城市到处都是机会,像个巨大的磁场,我这种没背景没门路的年轻人,说不定就能被吸住,然后落地生根。

这话我没法跟我妈说,她会觉得我不着调。我只能告诉她,我是去出差,让她放心。

挂了电话,我直起腰,环顾着这个我在石家庄租的小单间。十几平米,一张床,一张桌子,一个摇摇欲晃的衣柜。墙上贴着一张姚明的海报,还是我上大学时买的。

行李已经收拾好了,一个半旧的帆布包,塞得满满当当。明天一早的火车。

我心里没什么激动,也没什么不舍,就是一种空落落的平静。好像我不是要去一个新城市开始新生活,只是去隔壁街的超市买瓶酱油。

那年我二十二岁,大学毕业一年,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做设计,每天画着那些自己都觉得难看的图,拿着饿不死的工资。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这间出租屋,狭小,昏暗,一眼就能望到头。

去北京,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出口。

第二天,我坐上了去北京的绿皮火车。车厢里挤满了人,空气中混合着汗味、泡面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味道。很多人都在谈论奥运会,谈论鸟巢,谈论刘翔。

我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,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,被车厢里的热闹冲淡了一些。

到了北京,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热浪。那年夏天北京特别热,太阳明晃晃的,晒得柏油路都快化了。

我按照提前查好的地址,坐公交车去一个远房亲戚家。亲戚在五环外租了个小院,答应让我先借住一阵子。

公交车上,到处都是红色的奥运标语,“同一个世界,同一个梦想”。车窗外,能看到戴着红袖标的志愿者,神情严肃又自豪。整个城市都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闹钟,充满了能量,随时准备在世界面前“叮”地一声,展现最完美的一面。

我在亲戚家安顿下来,第二天就开始找工作。

现实远比我想象的要骨感。我那份在石家庄还算过得去的简历,在北京的人才市场里,就像一张废纸。名校的毕业生,有海外经验的,一抓一大把。

我跑了一个星期,面试了七八家公司,全都石沉大海。

那天下午,我又一次面试失败,从国贸的一座写字楼里出来,感觉自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。

我坐上公交车,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晃荡。车开到一半,我看到窗外不远处,隐约能看到鸟巢的轮廓。

鬼使神差地,我下了车。

我跟着人流,一直走到奥林匹克公园附近。公园还没完全对外开放,但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,大家都举着手机、相机,对着远处的鸟巢和水立方拍照。

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,拿出我那个像素不高的诺基亚手机,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。

看着照片里那个巨大的、像鸟窝一样的建筑,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。我觉得它那么大,那么宏伟,而我那么小,那么微不足道。

我在那儿站了很久,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。

回亲戚家的路上,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。如果再过一个星期还找不到工作,我就回石家庄。我不想让我妈担心,也不想再这样耗下去。

或许,我本来就不是属于北京的。

转机出现在几天后。一家规模不大的设计公司给了我一个实习的机会,实习期三个月,工资很低,但好歹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。

我记得那天,我特意去楼下的小卖部,买了一瓶冰镇的啤酒,一个人坐在亲戚家的小院里,对着天上的月亮,慢慢地喝。

酒不怎么好喝,有点涩,但我心里却觉得踏实。
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。我每天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去上班,晚上回来,有时候会跟亲戚家的孩子玩一会儿,或者自己看会儿书。

奥运会开幕式那天,公司放了半天假。同事们都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晚上去哪儿看直播,去谁家,买什么吃的。

我没什么兴趣。我既没有能一起热闹的朋友,也不想一个人对着电视机。

下班后,我坐地铁回到住处。亲戚一家人早就约好了去邻居家看开幕式,院子里静悄悄的。

我吃了碗泡面,感觉屋里有点闷,就想出去走走。

我没什么目的,就沿着马路一直走。走着走着,就走上了去往京承高速的辅路。

当时是晚上七点多,天已经黑了,但离得不远的主路上,车灯连成一片,像一条流动的光河。远处的天空,被城市的灯光映成了橘红色。

我心里想着工作上的事,想着那个难缠的客户,想着明天要交的设计稿。

就在这时,我听到“砰”的一声巨响。

那声音特别大,像是轮胎爆了,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。我下意识地抬头,朝高速路的方向看过去。

紧接着,就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摩擦声。

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,在高速路上失控了,像个陀螺一样旋转了几圈,然后狠狠地撞向了中央的隔离带,侧翻了过去。

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。

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,连车流声都好像消失了。

然后,我看到那辆侧翻的车里,冒出了白烟。
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下,一片空白。

我爸以前是工厂的安全员,从小就跟我念叨,遇到事故,车冒烟了,就离着火不远了。

我看到高速路上的车,都减慢了速度,绕着那辆事故车开过去。没有人停下来。

或许是天太黑,或许是大家觉得危险,或许是所有人都觉得,总会有别人去管的。

我站在辅路的栏杆边,心脏跳得特别快。

我看到那辆车的后车窗,好像有只手在动。一只很小的手。

那个画面,像一根针,一下子扎进了我的眼睛里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,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。我翻过辅路的栏杆,穿过一小片绿化带,冲向了高速路。

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汽车的喇叭声。有个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,对我骂了句什么,我没听清。

我跑到那辆侧翻的黑色奥迪旁边。车身已经严重变形,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。白烟越来越浓,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。

我绕到车头,看到驾驶座上,一个男人满脸是血,好像昏过去了。副驾驶座上,一个女人在呻吟,她的胳膊好像被卡住了。

而后座,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只小手。

是一个小女孩,大概五六岁的样子,被卡在儿童安全座椅里,正在哭,但哭声很微弱。她的额头也破了,血流到了眼睛里。

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毛绒熊,熊的一只耳朵已经掉了。

“叔叔……救我……”

她看着我,声音像小猫一样。

那一瞬间,我什么都忘了。忘了危险,忘了害怕。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把她弄出来。

我先去拉后车门,但车门已经变形了,根本拉不开。

我又去试副驾驶的车门,同样纹丝不动。

烟越来越大,我能感觉到车身的温度在升高。

我急得满头大汗,绕着车转了一圈,最后发现,只有驾驶座这边的车门,因为撞击,裂开了一道缝。

我把手伸进那道缝里,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掰。

车门的钢板很硬,边缘像刀一样锋利。我感觉手心一阵刺痛,但我顾不上了。

我用肩膀抵住车身,双脚蹬着地,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。

“咔哒”一声,车门被我硬生生拽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。

我先是探身进去,解开了那个男人的安全带,想把他拖出来。但他太沉了,我根本拖不动。

“先救孩子!”副驾驶的女人突然清醒了一些,对我喊道。

我回过头,看到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。

我点点头,从驾驶座的空隙里,钻进了车里。

车里的空间非常狭小,到处都是碎玻璃和散落的东西。汽油味和焦糊味更浓了,呛得我直咳嗽。

我爬到后座,去解那个小女孩的安全座椅。那扣子设计得很复杂,我研究了半天,手指又在流血,滑腻腻的,怎么都解不开。

小女孩还在哭,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。

“别怕,叔叔马上就救你出去。”我一边安慰她,一边继续跟那个该死的扣子较劲。

就在这时,我看到车头的位置,“噗”地一下,窜出了一小簇火苗。
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我不再管那个扣子了,我从口袋里摸出我的诺基亚手机——那时候的手机,结实得能砸核桃。我对着安全座椅的塑料卡扣,用尽力气砸了下去。

一下,两下,三下。

“啪”的一声,卡扣断了。

我抱起小女孩,她很轻,浑身都在发抖。

我抱着她,从驾驶座的门缝里,艰难地爬了出去。

我把她抱到远离事故车的高速路边,让她躺在草地上。

“你在这儿别动,叔叔去救你爸爸妈妈。”

我转身又要往车那边跑。

火苗已经从车头蔓延到了引擎盖,火势越来越大。

我跑到车边,对着副驾驶的女人喊:“你快出来!”

她的胳膊还卡着,出不来。

我再次钻进车里,车里的温度已经很高了,像个烤箱。我能感觉到热浪灼烧着我的皮肤。

我看到她的胳膊是被变形的储物箱卡住了。我用脚使劲踹那个储物箱。

一下,两下。

储物箱松动了。女人把胳膊抽了出来。

我拉着她,把她从车里拽了出来。

我们刚跑开几步,就听到驾驶座上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呻吟。

“我丈夫……我丈夫还在里面!”女人哭喊着,就要往回冲。

我一把拉住她:“你别动,我去!”

火已经烧到了驾驶室。我甚至能看到火焰舔舐着方向盘。

我冲到驾驶门边,看着里面那个男人。他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,正在挣扎。

“快!抓住我的手!”我朝他大喊。

他伸出手,我一把抓住。

他的手很重,我使出吃奶的力气,把他往外拖。

就在我把他拖出车门的一瞬间,我的右臂被车门上一块烧红的铁皮烫了一下。

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,我“啊”地叫了一声。

但我不敢松手。

我咬着牙,把他拖到了路边。

我们三个人刚倒在地上,就听到身后传来“轰”的一声巨响。

那辆奥迪车,爆炸了。

巨大的气浪把我们往前推了一下,滚烫的零件碎片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周围。

我回头看了一眼,那辆车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,黑烟滚滚,直冲夜空。

高速路上的车全都停了下来。有人在打电话报警,有人拿出手机在拍照。

我瘫坐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浑身上下,没有一处不疼。手心被划得血肉模糊,右臂上被烫伤的地方,火辣辣的。

那个女人抱着她的丈夫,哭得撕心裂肺。小女孩躺在旁边,也吓得哇哇大哭。

我爬过去,摸了摸小女孩的头。

“别怕,没事了,都过去了。”

她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,怀里还死死地抱着那只断了耳朵的熊。

很快,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。

医护人员冲了过来,给那个男人和女人做了紧急处理,然后把他们抬上了担架。

一个小护士过来检查我的伤势。

“你跟他们是一起的吗?”她问。

我摇摇头:“不是,我路过的。”

她看了看我手上的伤和胳膊上的烫伤,说:“你也得去医院处理一下。”

我说:“我没事,小伤。”

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被抬上救护车。那个女人在被抬上去之前,挣扎着想对我说什么,但医护人员催得紧,车门很快就关上了。

救护车闪着灯,呼啸而去。

警察过来,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,做了个笔录。

“同志,谢谢你啊。要不是你,后果不堪设想。你叫什么名字?留个联系方式吧,我们后续可能需要你配合调查,也方便家属感谢你。”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对我说。

我看着他,摇了摇头。

“不用了,我就是路过,顺手帮个忙。”

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说。可能是不想惹麻烦,也可能是觉得,这种事,没什么好留名的。

我爸从小就教育我,做人要实在,做了好事,别总想着回报。

我跟警察说我还有事,就转身离开了。

我走下高速,回到辅路上,继续往前走。

夜风吹在身上,凉飕颼的。我这才感觉到,我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。

胳膊上的烫伤越来越疼,我低头看了一眼,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。

我走回亲戚家,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。

我到水龙头下,用冷水冲了冲手上的伤口和胳膊上的烫伤,疼得我直抽气。

我找了点碘酒随便涂了涂,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,躺在床上。

窗外,远处的天空,突然亮起了绚烂的烟花。

我知道,是奥运会开幕式结束了。

我躺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,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。那辆翻倒的车,那只小手,那簇火苗,那声爆炸。

我一点困意都没有。

这件事,就像一块石头,投进了我平静的生活里,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涟漪,然后又慢慢沉了下去。

第二天,我照常去上班。胳膊上的烫伤,我用长袖衣服遮住了。手上的伤,我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划的。

没有人知道我前一天晚上经历了什么。

过了几天,我在报纸的角落里,看到一则很小的新闻,说京承高速发生了一起车祸,一家三口受伤,幸被一位无名英雄救助,已脱离危险。

我看着那行字,心里没什么波澜。

这件事,就这么过去了。

我的实习期结束,顺利转正。我在北京留了下来。

后来,我认识了我的妻子,方方。我们结婚,生子,买了套小小的房子,背上了沉重的房贷。

我从一个小小的设计师,做到了设计组长,又跳槽到另一家公司,做了部门主管。

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齿轮,推着我往前走。我忙着工作,忙着还贷,忙着照顾家庭,忙着在拥挤的地铁里挣扎,忙着在深夜的写字楼里加班。

我渐渐变成了一个标准的中年人,有了肚腩,开始脱发,学会了跟客户赔笑脸,学会了在领导面前藏起自己的想法。

当年那个热血上头,翻越栏杆冲向高速路的年轻人,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。

那件事,我很少跟人提起。方方知道,但她也只是觉得,那是我年轻时做的一件“挺牛的事”,就像男生宿舍里吹牛的谈资一样。

只有我自己知道,那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。

在我后来无数个加班的深夜,在我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,在我为了几千块钱的奖金跟同事勾心斗角的时候,我都会偶尔想起那个晚上。

想起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,想起她怀里那只断了耳朵的熊。

想起我把他们从着火的车里拖出来时,那种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感觉。

那个晚上,是我平淡无奇的人生里,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“高光”的时刻。

它像一个秘密的护身符,藏在我的心里。每当我快要被现实磨平棱角,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,我就会把它拿出来,看一看,然后告诉自己:我,陈阳,也曾经做过一件了不起的事。

我右臂上的那个烫伤,留下了一个浅褐色的疤痕,像一枚小小的月牙。有时候洗澡的时候,我会看着那个疤痕,发一会儿呆。

十年,就这么过去了。

2018年,我32岁。

我所在的公司,因为经营不善,开始大规模裁员。很不幸,我在裁员名单上。

拿到裁员通知书的那天,北京下着小雨。我拿着那个装着赔偿金的信封,站在公司楼下,感觉天都塌了。

我不敢回家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方方说。

我们的房贷每个月要还一万多,我儿子的幼儿园每个月要五千。我这份工作,是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。

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,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。

我走进一家小面馆,点了一碗牛肉面。吃着吃着,眼泪就掉进了碗里。

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。但那一刻,我真的撑不住了。

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失业了,背着一身的债,上有老下有小。那种压力,像一座山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
那天晚上,我回家,骗方方说,公司要派我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。

她信了。她一边帮我收拾行李,一边嘱咐我注意身体,按时吃饭。

看着她忙碌的背影,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。

第二天,我拉着一个空的行李箱,假装去赶火车。

我其实是去了我一个大学同学家。他也在北京,混得比我好,自己开了个小公司。我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,他二话没说,就让我在他家住了下来。

接下来的一个月,我开始了疯狂的投简历,找工作。

我每天早上七点起床,穿上我那套唯一的西装,挤地铁去参加各种面试。

但现实再一次给了我一记重拳。

三十多岁的年纪,在一个行业里不上不下,薪资要求又不低,这样的求职者,在市场上是最尴尬的。

高不成,低不就。

我面试了十几家公司,要么是嫌我年纪大,要么是觉得我能力不够,要么是给出的薪资我根本无法接受。

我的自信心,在一次次的拒绝中,被消磨殆尽。

我开始怀疑自己。我是不是真的不行?我是不是就这么完了?

我每天晚上都失眠,躺在同学家的客房里,睁着眼睛到天亮。

我不敢跟方方视频,只敢跟她发微信,说我这边一切都好。每次看到她发来的儿子的照片,我心里就更难受。

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,是个骗子。
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,我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
是一家叫“启明科技”的公司打来的,通知我去面试。

这家公司我听说过,是近几年崛起的一家互联网新贵,发展势头很猛,待遇也非常好。

我之前也投过简历,但一直没消息,我以为早就没戏了。

这个电话,像一根救命稻草,让我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。

我认真地准备了很久。我把这家公司的背景、产品、企业文化都研究了一遍,还针对我应聘的那个“市场总监”的职位,做了一份详细的方案。

面试那天,我特意去理发店剪了头发,把西装送去干洗,擦亮了皮鞋。

我对着镜子,反复练习着微笑,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,更有精神。

启明科技的办公楼在望京,是一栋非常气派的玻璃幕墙大楼。

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,在前台登记后,坐在休息区等待。

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年轻人,他们看起来都那么聪明,那么有活力。我坐在他们中间,感觉自己像个异类。

我的心跳得很快,手心一直在出汗。

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我准备好的说辞。

轮到我了。

我走进一间会议室,里面坐着三个面试官。中间的是HR,两边应该是业务部门的领导。

面试过程很顺利。我之前做的准备都派上了用场。我从行业分析,到市场策略,再到团队管理,都说得头头是道。

我能感觉到,那几个面试官对我的回答是满意的。他们不时地点头,交换着眼神。

面试的最后,中间的HR问了一个常规问题:

“陈先生,能跟我们分享一件你职业生涯中,或者人生中,你觉得最有成就感,或者最能体现你解决问题能力的一件事吗?”

这个问题,我准备过。我本来想说我之前带团队,如何力挽狂狂澜,拿下一个大项目的故事。

但就在我准备开口的那一瞬间,我脑子里,突然闪过了十年前那个夜晚。

那个侧翻的奥迪,那个满脸是血的小女孩,那个烧红的铁皮烫在我胳膊上的感觉。

我鬼使神差地,改变了主意。

我顿了顿,开口说道:“我想分享的,不是工作上的事。是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私事。”

三个面试官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开始讲述那个故事。

我讲得很平静,尽量用客观的语言,去描述当时的情景。

我讲到我如何翻越栏杆,如何掰开车门,如何把那个小女孩抱出来,如何又回去救她的父母。

我讲到那辆车最后在我身后爆炸。

我没有添油加醋,也没有刻意渲染我的“英勇”。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
讲完之后,会议室里一片寂静。

那三个面试官都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复杂。

过了好一会儿,左边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,看起来职位最高的面试官,突然开口了。

他的声音有点沙哑。

“你说的这件事,发生在2008年8月8号晚上,京承高速出京方向,对吗?”

我愣住了。

我从来没跟他们说具体的时间和地点。

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
他又问:“那辆车,是黑色的奥迪A6,对吗?”

我的心,开始狂跳起来。

“那个小女孩,是不是抱着一个掉了一只耳朵的毛绒熊?”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我看着他。他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,保养得很好,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。他的眼神很深邃,里面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情绪。

我突然觉得,他有点眼熟。

我努力地在记忆里搜索。十年前的那个晚上,那个满脸是血,昏迷在驾驶座上的男人……

是他。

虽然时隔十年,他的样貌有了些变化,但那个轮廓,我认得出来。

我的嘴巴张了张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会议室里的气氛,变得非常诡异。

HR和另一个面试官,看看我,又看看他,一脸的茫然。

他没有再看我,而是对另外两个人说:“今天的面试先到这里吧。你们先出去。”

那两个人虽然不解,但还是站起身,离开了会议室。

房间里,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对着我,沉默了很久。

我坐在椅子上,手脚冰凉,不知道该说什么,该做什么。

这个世界,未免也太小了。

我找工作,竟然找到了当年被我救的人的公司,而且,他还是我的面试官。

我心里五味杂陈。有惊讶,有尴尬,还有一丝……期待。

我期待他会说什么?说一声“谢谢”?然后当场拍板,录用我?

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。

过了不知道多久,他终于转过身来。

他的表情很平静,看不出喜怒。

“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。”

他说完,就径直走出了会议室。

我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,才慢慢站起身。

一个工作人员过来,领着我去了他的办公室。

他的办公室很大,在公司的最高层,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,可以俯瞰大半个北京城。

办公室的装修很简洁,但处处透着不凡。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,后面是一整墙的书。

我局促地站在办公室中央,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。

我在办公桌上,看到了一个相框。

相框里,是一家三口的照片。

男人就是他。女人很温雅,笑得很甜。他们中间,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,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,眉眼之间,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。

少女怀里,抱着一个毛绒熊。

那只熊,被清洗得很干净,但还是能看出陈旧的痕迹。它的一只耳朵,是后来重新缝上去的,针脚有点歪歪扭扭。

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。

我等了大概二十分钟,他才回来。

他脱下西装外套,搭在椅背上,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坐下。

他没有看我,而是自己动手,泡了一杯茶。

茶香袅袅,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。

“坐吧。”他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。

我拉开椅子,坐了下来。

他喝了一口茶,然后抬起头,看着我。

“我叫李建国。”他自我介绍道。

我点点头:“我叫陈阳。”

“陈阳……”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,好像在确认什么。

“我找了你十年。”他说。

我心里一震。

“当年,我们被送到医院后,我昏迷了三天。等我醒过来,我妻子告诉我,是一个年轻人救了我们。她当时想跟你说话,但情况太紧急了。”

“后来,我们报了警,想通过警方找到你。但警方说,你没有留下任何信息。他们查了当晚的监控,但天太黑,监控又远,根本看不清你的脸。”

“我们又去报社登了寻人启事,但也没有任何消息。”

他顿了顿,继续说:“那场车祸,我妻子左腿粉碎性骨折,做了三次手术,现在走路还有点跛。我女儿,因为惊吓过度,得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。整整两年,她不敢一个人睡觉,不敢坐车,一听到大的声响就会尖叫。”

他的声音很平静,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。

但我能感觉到,那平静下面,压抑着巨大的痛苦。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沉默地听着。

“对你来说,那可能只是一个晚上,一件你做过的好事。但对我们一家来说,那是我们十年噩梦的开始。”

他的这句话,像一盆冰水,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。

我原本以为,接下来会是一个久别重逢,恩人相认的感人场面。

我甚至在心里预演过,他会激动地握着我的手,说一些感激的话。

但我没想到,等来的,是这样一番话。

我的心,一点点地沉了下去。

“我妻子花了五年时间,才慢慢从那场车祸的阴影里走出来。我女儿,看了无数个心理医生,直到上初中,才慢慢恢复正常。”

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想,如果那天晚上,没有你,我们一家三口,可能就没了。从这个角度,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,我一辈子都感激你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

“每一次,我看到我妻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,每一次,我看到我女儿从噩梦中惊醒,我都会想起那个晚上。那个晚上,是我这辈子最痛苦,最无助的记忆。”

“而你,陈阳,你的出现,会不断地提醒我,提醒我们全家,那个痛苦的晚上。”

他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不能录用你。”

我的大脑,嗡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
我以为我听错了。

“你说什么?”我下意识地问。

“我说,我不能录-用-你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。

“为什么?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
“因为我不想每天在公司里,看到一个活生生的,能勾起我全家最惨痛回忆的人。我不想我的妻子和女儿,在某一次公司家庭日活动上,看到你,然后再次被拉回那个噩梦。”

“这对我,对她们,都太残忍了。”

他的话,像一把锤子,一下一下地砸在我的胸口。

我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。

我辛辛苦苦准备了那么久,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份工作上。

我以为,我的“英雄事迹”,会成为我面试的加分项,甚至是我被录用的决定性因素。

我万万没有想到,它竟然成了我被拒绝的理由。

而且,是一个我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。

是啊,我救了他们,但我也成了他们痛苦记忆的一部分。我的存在,就像一道伤疤,即便愈合了,也永远在那里,提醒着他们曾经受过的伤。

我还能说什么呢?

我能说,你应该感激我,而不是排斥我吗?

我能说,你不应该把你的痛苦,迁怒于我吗?

我说不出口。

因为我能理解他的感受。

那种痛苦,我没有经历过,但我能想象。

“陈阳,我很抱歉。”李建国的语气,稍微缓和了一些。

“你的能力,我们都很认可。如果没有这件事,你肯定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。”

“但是,工作可以再找,我家庭的安宁,对我来说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,推到我面前。

“这里面,是一点钱。不多,十万块。算是我对你迟到了十年的感谢。也算是……一点补偿。”

我看着那个信封,感觉受到了巨大的羞辱。

我救人,不是为了钱。

我把这件事说出来,也不是为了邀功。

我只是……我只是想证明,我还是当年那个我。

但现在,我所珍视的,我引以为傲的那个“高光时刻”,被人用十万块钱,明码标价了。

我的手,在微微发抖。

我站起身,没有去碰那个信封。

“李总,我想你误会了。”我的声音,也有些发抖。

“我今天说出这件事,不是为了向你索取什么。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面试官就是你。”

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。”

“至于这份工作,既然你不方便,那就算了。钱,我也不能要。”

我说完,转身就走。

“陈阳!”他在我身后喊道。

我没有回头,拉开门,快步走了出去。

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那栋大楼。

我走到大街上,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。

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,该做什么。

我感觉我的世界,在这一刻,彻底崩塌了。

我失业了,找不到工作,这是事业上的失败。

我引以为傲的过去,我赖以支撑自己信念的唯一一件事,现在也被证明,是一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的错误。

我算什么?

我到底算什么?

一个多管闲事,给别人留下心理阴影的傻子?

一个连工作都找不到,养不起家的废物?

我沿着马路,一直走,一直走。

我走过了繁华的商业区,走过了安静的居民楼,走过了喧闹的菜市场。

我的脑子里,乱成一团浆糊。

李建国的话,一遍遍地在我耳边回响。

“对你来说,那只是一个晚上。对我们来说,那是十年噩梦的开始。”

我突然觉得,自己很可笑。

我一直把那件事当成我的勋章。但原来,在别人眼里,它是一根刺。

我一直以为,我做了一件百分之百正确的好事。但原来,任何事,都没有绝对的对错。

我救了他们的命,这是事实。

但我也成了他们痛苦的见证者,这也是事实。

我走得累了,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。

公园里,有老人在下棋,有小孩在追逐打闹,有年轻的情侣在窃窃私语。

每个人,都有自己的生活,自己的喜怒哀乐。

我看着他们,感觉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。

我拿出手机,想给方方打个电话。

我想告诉她,我失业了,我搞砸了一切。

我想听听她的声音,哪怕是骂我几句也好。

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。

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。

我坐了很久,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。

我该回家了。

不是回同学家,是回我自己的家。

我不能再骗下去了。

我坐上地铁,回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小区。

我站在家门口,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门。

“你回来啦!”

方方正在客厅里拖地,看到我,一脸的惊喜。

“不是说要出差一个月吗?怎么提前回来了?”

我儿子乐乐听到声音,从他的小房间里跑了出来,一把抱住我的腿。

“爸爸!爸爸!”

我弯下腰,把他抱了起来。

他的小脸蛋,软软的,热乎乎的,带着一股奶香味。

那一瞬间,我所有的委屈,所有的迷茫,好像都被治愈了。

“公司那边项目提前结束了,我就回来了。”我对方方撒了最后一个谎。
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方方放下拖把,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空行李箱。

“你瘦了,也黑了。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。”她心疼地看着我。

我摇摇头:“没有,都挺好的。”

那天晚上,方方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。

吃饭的时候,乐乐一直在给我夹菜,把他碗里的肉都夹给了我。

“爸爸多吃点,爸爸工作辛苦。”

我看着他天真的小脸,看着方方温柔的笑容,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,好像慢慢落了地。

我失去了工作,我被我的“恩人”拒绝。

但这又怎么样呢?

我还有他们。

这才是我的世界,我的全部。

晚上,等乐乐睡着了,我跟方方躺在床上。

我终于鼓起勇气,把所有的事情,都告诉了她。

我告诉她我被裁员了,告诉她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,告诉她今天面试发生的一切。

我以为她会生气,会抱怨。

但她没有。

她只是静静地听着,然后伸出手,抱住了我。

“没事的,老公,没事的。”

“工作没了,我们再找就是了。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
“那个李总,他有他的难处,我们也能理解。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“在我心里,你就是英雄。十年前是,现在也是。”

我把头埋在她的怀里,像个孩子一样,终于忍不住,哭了出来。

我把这一个月所有的压力,所有的委...所有的情绪,都释放了出来。

方方就那么抱着我,轻轻地拍着我的背。

那一晚,我睡得特别安稳。

第二天,我醒来的时候,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。

心里的那股劲儿,又回来了。

我不再去想李建国,不再去想那份工作。

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求职方向。我不再执着于“总监”的职位,我放低了姿态,开始看一些更基础的岗位。

我相信,凭我的能力和经验,找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,不成问题。

生活,还是要继续。

就在我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投简历时,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。

“您好,是陈阳先生吗?”电话那头,是一个很客气的女声。

“我是,请问您是?”

“我是启明科技李总的助理。李总想约您见个面,不知道您明天上午有没有时间?”

我愣住了。

李建国?他还要见我?

我本能地想拒绝。

但犹豫了一下,我还是答应了。

我想知道,他到底还想干什么。

第二天,我还是去了那栋大楼。

还是那间办公室。

李建国看起来,比前几天憔悴了一些。

“坐。”他还是那句开场白。

我坐下,没有说话,等着他开口。

“我回去后,把你的事,跟我妻子和我女儿说了。”他慢慢地说。

“我妻子听完,把我骂了一顿。她说我忘恩负义,说我不应该那么对你。”

“我女儿……她听完后,回房间,把那个她宝贝了十年的毛绒熊拿了出来。”

他指了指桌上那个相框旁边的熊。

“她说,她一直记得,那天晚上,有一个叔叔,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。那个叔叔的脸,她记不清了,但她记得,那个叔叔的怀抱,很温暖。”

“她说,她一直觉得,那个叔叔,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。”

“她问我,为什么要把她的天使,关在门外。”

李建国说到这里,眼圈有点红。

“陈阳,是我错了。”

“我这些年,一直陷在自己的痛苦里,我只想着我们一家人受的罪,却忘了你当初的恩情。”

“我把我的痛苦,投射到了你的身上。这对你,太不公平了。”

“我为我前天对你说的话,向你道歉。”

他站起身,对着我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我赶紧站起来,扶住他。

“李总,你别这样,我……”

我心里,百感交集。

“工作的事,”他直起身,看着我,“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。启明科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。我也需要……一个机会,来弥补我的过错。”

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,沉默了。

如果是在前天,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。

但现在,我的心境,已经不一样了。

我想起了方方的话,想起了我抱着乐乐时的感觉。

那份工作,对我来说,已经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。

我的价值,不需要通过这份工作来证明。

“李总,谢谢你。”我开口说道,“但是,请允许我考虑一下。”

李建国愣了一下,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。

但他很快就点了点头: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我等你的消息。”

我离开启明科技的时候,心里很平静。

我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去了奥林匹克公园。

十年过去了,这里已经成了北京最热门的景点之一。

我走到当年我站过的那个位置,看着远处的鸟巢。

它还是那么宏伟,那么壮观。

但我再看它的时候,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渺小感和疏离感。

我突然明白了。

十年前,我救人,不是为了成为英雄,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。

那只是一个普通人,在那个特定的情境下,出于本能,做出的一个选择。

那个选择,无关对错,无关得失。

它只是一个选择。

而我,要为我的选择,承担所有的后果。无论是别人的感激,还是别人的排斥。

李建国的痛苦,是真实的。我女儿的温暖记忆,也是真实的。

这所有的一切,共同构成了那件事的全貌。它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童话故事,而是一个复杂,甚至有些残酷的现实。

而我,终于学会了,去接受这种复杂。

我不再需要用那个“高光时刻”来定义我自己。

我的价值,在于我是一个丈夫,一个父亲,一个努力生活,承担责任的普通男人。

我在公园里坐了很久,然后给李建国发了一条短信。

“李总,谢谢您的好意。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。但我希望,我们未来的关系,是纯粹的同事关系。十年前的事,就让它过去吧。我们都应该向前看。”

发完短信,我删掉了他的号码。

一个星期后,我正式入职启明科技。

我的办公室,就在李建国办公室的下一层。

我们偶尔会在电梯里,或者在走廊上遇到。

我们只是点点头,微笑一下,然后擦肩而过。

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十年前的那个晚上。

那道浅褐色的月牙形疤痕,还留在我的右臂上。

但它对我来说,已经不再是一个勋章,或者一根刺。

它只是一个印记。

一个提醒我,生命是多么脆弱,又是多么坚韧的印记。

一个提醒我,善良是多么简单,又是多么复杂的印记。

一个提醒我,我曾经在二十二岁那年,在一个夏天的晚上,用尽全身力气,做了一个无愧于心的选择。

这就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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