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抖音热门文章正文

四川父亲痴呆29年,凌晨想起自己山东有厂子,儿子赶去后愣在原地

抖音热门 2025年11月04日 23:35 2 cc

凌晨四点半,天光像一泡被稀释得不成样子的灰墨,勉强涂在窗户上。

四川父亲痴呆29年,凌晨想起自己山东有厂子,儿子赶去后愣在原地

我被尿意憋醒,顺手摸过床头的手机,屏幕光刺得眼睛生疼。

旁边的折叠床上,我爸,李建国,翻了个身,喉咙里发出那种熟悉的、含混不清的咕噜声。

像一头被圈养多年的老牲口。

二十九年了。

从我记事起,他就是这个样子。眼神空洞,嘴角挂着口水,一天里说不出三句完整的话。医生说,是痴呆。具体点,叫额颞叶痴呆。一个我到现在都念不顺嘴的词。

反正,就是一个活着的植物人,只不过会自己走动,会自己吃饭,但你得把饭碗递到他手里。

我爬起来,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。哗哗的水声里,我听到客厅传来一声清晰的、完全不属于他这二十九年里的任何一种动静。

“山东……”

我拉裤子的手顿住了。

幻听?

我竖着耳朵,连呼吸都停了。

“山东……我的厂子……”

这次,我听得清清楚楚。那声音干涩、沙哑,像两片生了锈的铁皮在摩擦,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。

我猛地拉开卫生间的门。

我爸,李建国,正坐在他的小床上,身体挺得笔直。那双常年浑浊得像塘底烂泥的眼睛,此刻正死死盯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。

里面,好像有光。

一种我从未见过的,属于一个“人”的光。

“爸?”我试探着喊了一声。

他没理我。

他的嘴唇还在哆嗦,像是想把那几个字嚼碎了再吐出来。

“厂子……在诸城……和平路……”

说完这句,他整个身体像被抽掉了主心骨,猛地瘫软下去,重新倒在床上,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、只会咕噜的李建国。

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半分钟内。

我站在原地,心脏擂鼓一样地敲。

山东?诸城?和平路?厂子?

这都他妈的是什么跟什么?

我爸,一个在四川小镇待了快三十年的痴呆老头,一个连自己儿子叫什么都时常搞混的人,凌晨四点半,突然说他在山东有个厂子?

我第一反应是荒谬。

第二反应是想笑。

这比我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还不靠谱。

我走过去,给他掖了掖被角。他的呼吸又变得沉重而均匀,脸上是那种万年不变的呆滞表情。

刚才的一切,像一场梦。

我摇摇头,回到自己房间,躺下,却再也睡不着了。

脑子里,那几个词像打桩机一样,一遍一遍地砸。

山东。

厂子。

我爸是个孤儿。这是我妈告诉我的。当年她一个四川妹子去东北打工,在工地上认识了我爸。她说我爸当时是个技术员,话不多,但人老实,对她好。后来有了我,两人就回了四川,在我妈的老家安顿下来。

没多久,我爸就“病了”。

起初是忘事,后来是乱发脾气,再后来,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
我们家,没有一个亲戚。我爸那边,像是一片空白。我问过我妈,我爷爷奶奶呢?我爸老家在哪儿?

我妈每次都叹着气,说他是个孤儿,从小在孤儿院长大,哪儿还有什么家。

山东?这个地名,三十年来,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家。

我烦躁地翻了个身。

扯淡。

一个痴呆老头的话,我居然还当真了。

我一定是最近开面馆太累,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。

早上七点,我照例起床,煮好一锅稀饭,盛出一碗,吹凉了,端到我爸面前。

“爸,吃饭。”

他呆呆地看着我,眼神里什么都没有。

我把勺子塞进他手里,他的手抖了一下,勺子哐当掉在地上。

我又捡起来,抓着他的手,舀了一勺稀饭,喂到他嘴边。

他就这么张着嘴,让我喂。

看着他这个样子,我昨晚那点可笑的念头,瞬间烟消云散。

一个连饭都不会自己吃的人,还他妈的厂子。

我真是疯了。

“浩子,”我妈端着一碟泡菜从厨房出来,“今天那个张老板要的五十斤面,你别忘了送。”

“晓得了。”我闷声应道。

我妈看了看我爸,又叹了口气,那种我已经听了二十多年的,认命的叹息。

“你爸昨晚又闹腾了?”

“没,”我摇摇头,“睡得挺好。”

我没提那句梦话。

我怕我妈觉得我跟她一样,被这日子磨得神神叨叨了。

一整天,我在面馆里和面、压面、送货,忙得脚不沾地。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,涩得生疼。

我试图用这种肉体上的疲惫,来驱散脑子里那个荒唐的念头。

但没用。

“山东……厂子……”

这几个字,像背景音一样,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。

晚上收了摊,我瘫在椅子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

烟雾缭绕中,我爸那张呆滞的脸,和我记忆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,重叠在了一起。

那是我们家唯一一张我爸“正常”时候的照片。

照片上,他大概二十出头,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,站在一个大铁门前。他微微笑着,眼睛很亮,充满了对未来的那种,现在看起来有点傻气的憧憬。

我从来没仔细看过那张照片。

今天,鬼使神差地,我把它翻了出来。

照片在一个破旧的饼干盒里,连同我爸那张早就过期的第一代身份证,几张粮票,还有一封信封发黄、但没有寄出去的信。

我把照片拿到灯下,眯着眼睛仔细看。

照片的背景,那个大铁门,上面依稀有几个字。因为年代久远,已经模糊不清了。

我把身份证拿起来。

籍贯:山东省诸城市。

我的心,猛地一跳。

诸城。

他说的地名,对上了。

我感觉自己的手有点抖。

我拆开那封没寄出去的信。信纸已经脆得像枯叶。

里面的字迹,是一种很漂亮的钢笔字,瘦劲有力。

“王哥:”

“见信如晤。厂子最近的生产还顺利吧?我在这边一切都好,勿念。只是四川的冬天,湿冷得厉害,不像咱们北方,冷得干脆。小敏(我妈的名字叫李敏)的预产期快到了,等孩子生下来,我就带他们娘俩回去。咱们兄弟,再一起好好喝几杯。”

“落款是:弟,建国。”

信的日期,是我出生的前一个月。

我拿着那封信,手指冰凉。

王哥是谁?

厂子……他又提到了厂子。

“咱们兄弟”。

我爸,不是孤儿。

他有兄弟,有朋友,有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过去。

我妈骗了我。

或者说,她对我隐瞒了所有。

为什么?

一个巨大的问号,像石头一样压在我胸口,让我喘不过来气。

我冲进我妈的房间。

她已经睡了,呼吸很轻。

我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,和眼角深刻的皱纹,心里的火,一下子被浇熄了一大半。

这二十九年,她比我更苦。

我轻轻退了出来,把饼干盒放回原处,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,关上门。

我坐在黑暗里,一坐就是一夜。

天亮的时候,我做了个决定。

我要去山东。

去诸城。

我要去看看,那个叫“和平路”的地方,到底有没有一个“厂子”。

我要去搞清楚,我爸,李建国,到底是谁。
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再也压不下去了。

它像一棵疯狂生长的藤蔓,缠住了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我对生活的那种麻木和认命,第一次出现了裂缝。

我得去。

不管结果是什么,我必须去。

我跟妈说,我一个战友在山东那边做生意,让我过去帮忙看看,能成的话,比在家里开面馆强。

我妈没怀疑。

她只是红着眼圈,不停地给我收拾东西。

“外面不比家里,要懂得看人脸色。”

“钱要省着点花。”

“给你爸打个电话,别让他担心……哦,他也不会担心……”她说着说着,声音就哽咽了。

我心里不是滋味。

我第一次对我妈撒了这么大的谎。

临走前,我去看我爸。

他还是老样子,坐在椅子上,看着窗外发呆。

“爸,我走了。”我说。

他没反应。

我蹲在他面前,看着他的眼睛。

“爸,等我回来。”

我不知道他听没听懂。

我只看到,他的眼珠,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
从四川到山东,一千七百多公里。

绿皮火车,哐当哐当,摇了三十多个小时。

车厢里混杂着泡面、汗水和各种劣质香烟的味道,吵吵嚷嚷,让人心烦。

但我却异常平静。

我靠在窗边,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,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那几样东西。

身份证上的地址。

信里的“王哥”。

照片里的大铁门。

这些,就是我全部的线索。

这趟旅程,像一场豪赌。

赌赢了,我或许能找回我爸丢失的二十九年。

赌输了……

我不敢想。

到了诸城,一股干燥而凛冽的风,夹杂着陌生的口音,扑面而来。

我找了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。

第一件事,就是拿出地图,找和平路。

和平路是条老街,不长。

我打了个车过去。

街道两旁是些低矮的旧楼,有卖五金的,有开小饭馆的,有理发店。

我从街头走到街尾,又从街尾走回街头。

没有厂子。

别说厂子,连个像样的工厂大门都没有。

我的心,一点点地凉了。

难道,真的是我爸的胡话?是我自己想多了?

我不甘心。

我在路边找了个老大爷,递上一根烟,点上火。

“大爷,跟您打听个事儿。”

“说。”老大爷吐了个烟圈,很豪爽。

“这和平路上,以前,是不是有个厂子?”

“厂子?”老大爷眯着眼想了想,“多了去了。以前这条街上,不是纺织厂就是机械厂的家属院。你说哪个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,”我有点泄气,“大概……三十年前吧,一个私人开的厂子。”

“三十年前?”老大D爷来了兴趣,“那会儿私人开厂的可不多。让我想想……”

他抽着烟,想了很久。

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件事。

“哦!”他一拍大腿,“想起来了!是不是一个做阀门的厂子?叫……叫‘建华机械厂’?”

我心里一震!

“对对对!可能就是这个!”我急切地问,“这厂子在哪儿?”

“早就没了。”大爷摆摆手,“老板出事了,厂子就黄了。后来那块地被开发商买了,盖了楼,就是前面那个‘阳光小区’。”

我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
没了。

唯一的线索,断了。

我谢过大爷,失魂落魄地走到那个叫“阳光小区”的地方。

崭新的楼房,干净的绿化带,还有进进出出的私家车。

这里,找不到一丝一毫三十年前的痕迹。

我像个傻子一样,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。

直到天黑。

回到小旅馆,我把自己摔在床上。
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了我。

我千里迢迢跑过来,就是为了得到一个“早就没了”的答案?

我掏出手机,想给我妈打个电话,告诉她我明天就回去。

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,还是没按下去。

我不甘心。

真的不甘心。

我再次拿出那封信。

“王哥”。

对,还有这个“王哥”。

只要找到他,一切就都清楚了。

可偌大的一个诸城,我去哪儿找一个只知道姓“王”的人?

第二天,我去了工商局。

我想查一下“建华机械厂”的注册信息。

工作人员很客气,但也很无奈。

“同志,三十年前的档案,还是个小厂子,早就清理了。现在都是电子档,哪儿还找得到。”

我又去了档案馆。

得到的答复,大同小异。

一连几天,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,在诸城的大街小巷乱转。

派出所、街道办……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,都去了。

一无所获。

我带出来的钱,快花光了。

小旅馆的老板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。

我感觉自己像个骗子。

或者,一个笑话。

那天晚上,我在路边摊喝了很多酒。

冰凉的啤酒,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。

我想我爸。

我想我妈。

我想我那个油腻腻的面馆。

那是我熟悉的生活,虽然辛苦,但踏实。

我来这里,到底是为了什么?

为了一个痴呆老头的梦话?

我趴在桌子上,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
“小伙子,一个人喝闷酒?”

一个声音在我旁边响起。

我抬头,是烧烤摊的老板,一个五十多岁的壮实汉子。

他递给我一串烤腰子。

“吃点,垫垫肚子。”

“谢谢。”我声音沙哑。

“遇上难事了?”老板坐在我对面,“看你这几天天天来,天天愁眉苦脸的。”

我没说话,只是喝酒。

“跟哥说说,”老板很自来熟,“憋在心里,容易憋出病来。”

也许是酒精上了头,也许是这几天的压抑实在需要一个出口。

我把我的事,一五一十地,全都跟他说了。

我说得很乱,颠三倒四。

老板一直安静地听着,没插话。

等我说完,他沉默了很久。

“建华机械厂……”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,“我好像……有点印象。”

我猛地抬起头,酒醒了一半。

“你想起来了?”

“别急,”老板摆摆手,“我想想……我想想……这名字很熟……”

他又沉默了。

我紧张地看着他,连呼吸都忘了。

“我操!”他突然骂了一句,“我想起来了!建华机械厂!那不是王瘸子的厂子吗!”

“王瘸子?”

“对!就住我们这片儿!以前是建华机械厂的副厂长!姓王!”老板越说越激动,“他腿脚不好,走路一瘸一拐的,我们都叫他王瘸子!”

我的心脏,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

“他……他现在在哪儿?”

“应该还在!就住后面那片老家属区!”老板指了指一个方向,“我带你去!”

我扔下几张钞票,跟着老板就跑。

夜风吹在脸上,很冷。

但我的血,是热的。

老家属区,是那种典型的八十年代红砖楼。楼道里堆满了杂物,灯光昏暗。

我们在一个单元门口停下。

老板指了指三楼一个亮着灯的窗户。

“应该就是这家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气,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。

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。

每一步,都像踩在云彩上。

我站在那扇斑驳的木门前,犹豫了很久。

我该怎么说?

我是谁?

我来干什么?

最终,我还是抬起手,敲了敲门。

咚,咚,咚。

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。

“谁啊?”

“我……”我清了清嗓子,“我找一下王叔叔。”

门开了。

一个头发花白、背有点驼的老人,扶着门框,探出头来。

他的一条腿,明显比另一条短一些。

他警惕地看着我。

“你找谁?”

“您是王叔叔吗?”我问。셔“我是姓王。你哪位?”

我从口袋里,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,递了过去。

“您……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?”

老人接过照片,凑到昏暗的灯光下。

他只看了一眼,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了一样,僵在了原地。

他的手,开始剧烈地颤抖。

照片,从他手里滑落,飘飘悠悠地掉在地上。

“建……建国……”

他抬起头,一双老眼里,瞬间蓄满了泪水。

他死死地盯着我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。

“你……你是建国的……儿子?”

那一刻,我知道,我找对了。

我跟着王叔叔进了屋。

屋子很小,摆设简单,但收拾得很干净。一股淡淡的药味和茶香混合在一起。

他让我坐下,给我倒了杯热茶,手还一直在抖。

他坐在我对面,一句话不说,就是看着我。

看了很久很久。

那种眼神,很复杂。有震惊,有激动,有悲伤,还有一种……愧疚。

“像,真像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你跟你爸年轻的时候,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

我的眼圈,一下子就红了。

“王叔,”我把那封信拿出来,递给他,“这个,您还记得吗?”

他接过信,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信封上“王哥”两个字,老泪纵横。

“记得,咋不记得……”他哽咽着,“我等了这封信……等了快三十年了……”

那天晚上,王叔叔跟我讲了很多。

讲了我那个完全陌生的父亲。

我爸李建国,和王叔,王建华,是发小,一起在孤儿院长大。两人不是亲兄弟,胜似亲兄弟。

他们俩,一个懂技术,一个懂经营。八十年代末,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,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凑了点钱,又贷了些款,开了那个“建华机械厂”。

厂名,取了他们俩名字里各一个字。

我爸,是厂里的技术核心。他脑子活,能吃苦,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里,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。他们生产的阀门,质量好,价格公道,很快就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。

厂子越做越大,从一个小作坊,变成了有几十个工人的正规工厂。

“你爸那个人,”王叔叔陷入了回忆,眼神里充满了光彩,“就是个天才。一堆破铜烂铁,到他手里,就能变成宝贝。那时候,我们都觉得,我们的好日子,要来了。”

“那后来呢?”我追问。

王叔叔脸上的光,瞬间黯淡了下去。

他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“后来……后来厂子引进了第三个股东。一个姓钱的,有背景,有路子。”

“姓钱的来了以后,厂子的订单确实多了。但是,他那个人,心术不正。总想着走歪门邪道,偷工减料,以次充好。”

“你爸是个实在人,最看不得这个。为这事,两人没少吵架。我夹在中间,两头为难。”

“再后来,你爸去东北出差,认识了你妈。回来后,就跟我们说,他要结婚了。”

“我们都替他高兴。你爸一辈子没个家,总算要有个自己的窝了。”

王叔叔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,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,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。

“你妈,是个好姑娘。就是……胆子小了点。”

“你爸出事,就在你出生的前两个月。”

我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那天,厂里接了个大单。那个姓钱的,又想在原材料上动手脚。你爸知道了,跟他吵得天翻地覆。”

“我在外面办事,接到电话赶回去的时候……晚了。”

王叔叔的声音,充满了痛苦和自责。

“我到车间的时候,就看见你爸……躺在血泊里。脑袋上,一个大口子。旁边,是那个姓钱的,手里还拿着一根铁棍。”

“我当时就疯了,上去跟他拼命。结果……我的腿,就是那时候被他手下的人打断的。”

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
我爸的痴呆,不是生病。

是被人打的!

“后来呢?那个姓钱的呢?”我咬着牙问。

“他有关系,找人顶了罪。最后,定性为‘工伤事故’,赔了一笔钱。”王叔叔的脸上,满是屈辱和不甘。

“你爸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,醒是醒过来了,但是……人就傻了。不认识人,也不会说话,就跟个孩子一样。”

“你妈那时候,挺着个大肚子,天天在医院里哭。我拖着一条断腿,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。”

“最后,你妈做了个决定。”

“她说,她要带你爸回四川老家。她说,她怕。她怕那个姓钱的,再来害你们。”

“我劝她,我说我还在,我会保护你们。但是,她不听。”

“走的那天,她把那笔赔偿款,留下了一大半给我。她说,这是你爸的厂子,不能就这么黄了。她说,让我等你爸好了,再把厂子还给他。”

“然后,她就带着你爸,消失了。音讯全无。”

王叔叔看着我,老泪纵横。

“我找过你们。我去过四川,按着你妈说过的地址找,但根本找不到。那时候通讯不发达,人海茫茫,就像石沉大海。”

“厂子,后来到底还是没保住。没了你爸的技术,又被姓钱的处处使绊子,没撑几年,就倒闭了。我也落了这么个残疾,靠领点低保过日子。”

“我对不起你爸啊……”王叔-叔捶着自己的胸口,泣不成声,“我没护好他,也没守住他的厂子……”

我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
像一尊雕像。

脑子里,一片空白。

所有的疑问,都有了答案。

我爸不是孤儿,他有兄弟。

他不是痴呆,他是被人所害。

我妈不是骗我,她是在用一种最笨拙、最绝望的方式,保护我们。

她带着一个痴呆的丈夫,怀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,从山东到四川,一千七百多公里。

这三十年,她是怎么过来的?

她心里,藏着多大的恐惧和委屈?

我不敢想。

我只觉得,我的心,被一只无形的手,紧紧地攥着,疼得快要窒息。

“那个姓钱的呢?”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“他?”王叔叔冷笑一声,“老天有眼。前几年,因为别的事,进去了。判了无期。”

“死了吗?”

“没死。在里面待着呢。”

我站了起来。

“王叔,谢谢您。”我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,“谢谢您告诉我这些。”

“孩子,你要去哪儿?”王叔叔慌忙拉住我。

“我该回去了。”我说。

我的声音,平静得可怕。

“我得回去,告诉我妈,我都知道了。”

“我得回去,看看我爸。”

回程的火车上,我一言不发。

我没有了来时的那种激动和期待。

心里,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,快要溢出来的酸楚。

我看着窗外。

风景依旧在飞速后退。

但我知道,有什么东西,已经永远地改变了。

我的人生,从这一刻起,被分成了两半。

来诸城之前,和来诸城之后。

回到家的时候,是个黄昏。

我妈正在院子里收衣服。看到我,她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堆满了笑。

“回来了?咋这么快?不是说生意挺好吗?”

我看着她,看着她被岁月和辛劳压弯的背,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。
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了。

我走过去,从后面,轻轻地抱住了她。

“妈。”

我妈的身体,僵住了。

“咋了这是?在外面受委屈了?”她转过身,想看看我的脸。

“妈,”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,声音闷闷的,“对不起。”

“说啥傻话呢。”她拍着我的背,像小时候一样。

“我都知道了。”我说。

“知道啥了?”她的声音,开始发颤。

“山东。厂子。我爸的事。”

我感到她的身体,在我的怀里,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
她没有说话。

过了很久很久,我听到她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说:
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的?”

我把她扶到屋里,坐下。

然后,我把我这几天的经历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。

我说得很慢,很平静。

我妈一直低着头,双手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。

等我说完,她抬起头。

满脸都是泪。

“浩子,妈对不起你……”她哭着说,“妈不该瞒着你这么多年……”

“妈,我不怪你。”我握住她冰冷的手,“我知道,你都是为了我,为了这个家。”

“我怕啊……”她像是要把积压了三十年的恐惧,一次性都倒出来,“我真的怕……我怕那个姓钱的找上门来……我怕他连你都不放过……”

“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,梦见你爸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……”

“我只能跑,跑得远远的,跑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……”

“我没用,我保护不了你爸,我只能带着他躲起来……”

她哭得撕心裂肺,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
我抱着她,任由她的眼泪,打湿我的胸膛。

那一刻,我对我妈,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。

只有心疼。

无尽的心疼。

这个瘦弱的女人,用她单薄的肩膀,扛起了一个破碎的家,扛了整整二十九年。

她把所有的苦,所有的怕,都自己咽了下去。

她给了我一个虽然贫穷,但安稳的童年。

她已经尽了她全部的力气。

那天晚上,我们母子俩,聊了很久。

聊我爸年轻时的意气风发。

聊那个叫“建华机械厂”的梦想。

聊那些我从未参与过,却和我血脉相连的过去。

聊到最后,我妈沉沉地睡去了。

三十年来,她第一次,睡得那么安详。

我走进我爸的房间。

他已经睡了。

月光透过窗户,洒在他脸上。

他的脸,还是那样的呆滞。

但我再看他,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。

他不再只是一个痴呆的、需要我照顾的父亲。

他是一个英雄。

一个被人折断了翅翼的英雄。

我蹲在他床前,像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一样(虽然那只是我妈编出来骗我的),轻声地,把我在山东的所见所闻,都告诉了他。

“爸,我见到王叔了。他很想你。”

“爸,你的厂子,没了。但是王叔说,你是最厉害的技术员。”

“爸,那个害你的人,遭报应了。”

“爸,你放心,以后有我呢。我会照顾好你,照顾好妈。”

我说着说着,自己也哽咽了。

就在这时,我看到,我爸的眼角,滑下了一滴泪。

晶莹的,滚烫的。

然后,他那只常年蜷缩着的手,微微动了一下,像是想抓住什么。

我赶紧把我的手,伸了过去。

他握住了。

虽然没什么力气,但我能感觉到,他握住了。

我的眼泪,瞬间决堤。

二十九年了。

这是他第一次,对我做出回应。

生活,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。

我依然每天在面馆里忙碌。

和面,压面,送货。

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
但又好像,什么都变了。

我的心,不再是空的。

它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,填满了。

我不再觉得照顾我爸是一种负担。

每次给他喂饭,给他擦脸,我都会想起王叔叔口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。

我会跟他说说话。

“爸,今天张老板又订了一百斤面,你儿子厉害吧?”

“爸,妈今天做的红烧肉,你最爱吃的。”

他还是没什么反应。

但偶尔,他的眼神,会闪过一丝我能捕捉到的微光。

我知道,他能听见。

他只是,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。

半年后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我把面馆盘了出去。

然后,我用所有的积蓄,加上盘店的钱,在原来的店址上,重新开了一家店。

一家新的面馆。

店名,我改了。

不叫“李记面馆”。

叫“建华面馆”。

开业那天,我没有请客,没有放鞭炮。

我只是,把我爸那张唯一的、年轻时的照片,放大,装裱好,挂在了店里最显眼的位置。

照片上,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,微笑着,看着每一个走进店里的客人。

他的眼睛,明亮,清澈,充满了希望。

我妈看着那张照片,看了很久,哭了。

然后,又笑了。

那天,我推着我爸,坐在店门口。

阳光很好。

暖暖地照在身上。

我指着店里的招牌,一字一句地对他说:

“爸,你看。”

“这是你的厂子。”

“建华机械厂。”

我爸顺着我指的方向,慢慢地,慢慢地,抬起了头。

他看着那个崭新的招牌,看了很久很久。

他的嘴唇,开始哆嗦。

喉咙里,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。

“建……华……”

“厂……子……”

他笑了。

那是一种,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,发自内心的,灿烂的笑容。

虽然,那笑容里,还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懵懂和茫然。

但他在笑。

我转过头,看着街上人来人往。

阳光,刺得我眼睛有点疼。

我知道,那个真正的李建国,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。

那个属于他的时代,也早就结束了。

但是,没关系。

从今以后,我,李浩,就是他的延续。

我会守着这家“建华面馆”,守着我妈,守着他。

我会把这个故事,讲给我的孩子听。

告诉他,他的爷爷,曾经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。

这就够了。

发表评论

vv号 网站地图 Copyright © 2013-2024 vv号. All Rights Reserved.